2008年6月18日 星期三

清 水 山 植 物 生 態 之 旅 (作者 - 小奇)

【前言】
打包滿滿的行囊裝上車,迎著和煦的陽光開上北宜公路,朝著台灣的後花園—東部行去。 清水山,對爬山的人而言,這是一座一等三角點的中級山,遠從花蓮市就可看到的渾厚山勢,離海邊不過兩公里卻竄升兩千多公尺的陡峭,是許多資深山友心目中的中級山指標,然而路程偏遠難行,讓不少登山客為之怯步 。 但對學植物的人卻有另一層意義,學植物分類的人不可能沒聽過清水山這個名字,對chingshuiensis 這個拉丁文種小名應該不陌生,連同tarokoensis(太魯閣)充斥在很多分類群裡,幾乎全部都是稀有且特有的植物。 蘇老師曾經選出台灣瀕危或受威脅之種子植物四百多種,然後依照他提出的生育地系統,比較各區遭受威脅植物之多樣性,選出三個熱點,前兩個分別是恆春半島和蘭嶼,第三個就是包含清水山在內的立霧溪集水區。曾彥學學長的博士論文也提到,把台灣分成47個地理氣候小區,統計特有種植物在各小區的分佈,特有種數最高的是立霧溪集水區。

其實清水山我八年前就已經去過一次了,只是那次是完全以登山客的身分去的,因為那時根本對植物沒啥概念 (可能連紅楠是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那一趟下來,對台灣的中級山有了深刻的印象—鳥… 和爬高山徜徉在草坡上的閒情逸致完全相反,路程遙遠就算了,還要鑽一些螞蝗蟄伏的雜草密林,最重要的是,登頂後就下雨了,完全沒有展望可言,真不知那次是去幹麼的,純運動的吧!



後來,慢慢對植物的分類群有了概念,到某個地方開始會去注意當地的植物種類,漸漸地發現像這樣的觀察也是一種樂趣,會驅動你想要跑更多地方,這些樂趣不只是在植物分類學上,對於分類的特徵有了實際的例證 -- 看的越多,對於科或屬或種的變異範圍你可以自己去感覺,而不是藉由書上科、屬特徵等枯燥的文字,去揣測該分類群的型態,這樣的植物分類學有趣多了; 另外,物種的分佈,組成以及所生長的微環境蘊藏玄機,相似的環境有相似的植物組成,藉由植物的種類,可以讓我聯想到當地的地理特性,以及串連起所到過的每一個地方。 這時才算真的體會到,老師的那套棲地分類系統是多麼的實用,也不禁佩服,一定先要跑遍了全台各地,才會有那樣的idea出來吧… 後來才發覺這些,大學森林系算白唸了吧~~

本篇文章只想藉由文字和圖片去呈現台灣的原始森林以及一趟上山之旅的收穫,可能是我功力不足吧,呈現不出清水山的特殊之處,而且真正特殊的山頂那段石灰岩碎石坡,我們並沒有待很久。在植物方面,我對蘭科較熟所以著墨較多,其他花草樹木有開花結果才有照片,至於蕨類則甚少提到,因為我只會認很普通的種類,即使有特別的也可能視而不見,所以還是少提以免誤人視聽。其實這些文字只是表達我這一趟的體認或感想,經不起專業眼光的考驗,而且我不是學植群的,如果有錯誤或不妥的部份,請各位學長姊們多多指教。



【太魯閣之晨】
一早起來,天空出奇的澄澈,空氣呼吸起來的味道和西部不一樣,清新的感覺舒暢每一根筋骨,大自然就是有這樣的魔力,讓人神清氣爽充滿活力,即便之後要面對的是揹著二十多公斤的行囊去爬八百公尺的陡上坡,但走進山林的那種新鮮振奮,和平常在都市中要人擠人地趕去上班的煩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這是個適合出發的好天氣。

順著國家公園管理處升旗台旁的步道拾級而上,剛開始是給一般遊客走的,鋪好木板及設立各式的解說牌,二十分鐘後就要進入一般的登山小徑,開始氣喘吁吁的陡上了。 這條山徑行於一個流籠旁邊,流籠是負責連接砂卡礑林道和山下的運輸管道,台灣東部有許多條像砂卡礑林道這樣的”空中林道”,也就是林道的盡頭並沒有直接通到山下,而要靠流籠肩負起載運人員或木材的工具,像研海林道,還有木瓜山北麓的哈崙山地鐵道都是如此,在伐木的盛期,工人們坐著流籠上山工作,大批珍貴的原生木材也這樣的被載運下山,造就以前的經濟奇蹟,而付出的代價是整片繁華落盡的山林。 現在早已經全面禁伐了,大部分的林道,索道或工寮已早已淹沒在荒煙漫草之中,對於這段伐木史我不願付予任何評價,因為我們不可能再走回頭路了,在林業的全盛時期,這些地方可是不少人生活的依靠,工人們乘坐流籠進入與外面隔絕的山上,工作生活都在這裡,白天辛苦地付出勞力,晚上一群人擠在溫暖的工寮內,有人負責張羅飯菜,泡茶,喝酒,或看著山下的家。

左: 索道頭一景 中: 還有這種老式的電話 右: 展望太魯閣口


這段陡上的路沿著一條短稜直上,稜線陡峭乾燥並雜有幾段岩稜,旁邊的樹也不高,種類則是以典型的楠儲林帶下層樹種為主: 紅楠、青剛櫟、九芎、太魯閣櫟是主要的優勢種,其他還有黃肉樹,長葉木薑子,山肉桂,石朴,阿里山千金榆,拓樹,黃土樹,菲律賓榕,黃連木,柞木,小葉白筆,台灣糊樗等。 這段稜線陡峭,林下乾燥植被稀疏,落葉鋪地雜有少數的草本和蕨類,但爬升約四百公尺後,路轉而沿山腰之字型上升,林下植被就豐富了起來,感覺環境也變的潮濕許多,草本以水鴨腳,冷清草類,以及爵床科的為主,針刺草一串串可愛的小白花鋪滿了整條路上,東部特有的花蓮爵床也點綴其中,還有不少蘭科的種類。

細莖鶴頂蘭(Phaius mishmensis)紫紅色花朵嬌羞地隱身在冷清草葉子裡


左、中: 綠花肖頭蕊蘭(Cephalantheropsis gracilis)盛開中 右: 花蓮爵床(Justicia quadrifaria)在台灣僅出現在花蓮一帶,但它不是特有種,中國也有


【山上人家】
經過將近三個小時揮汗如雨的上坡,終於接到了砂卡礑林道起點,這條”空中”的林道,連接了大禮和大同兩個山地部落,也大概是目前在台灣僅存有人居住的村落中交通工具無法到達的地方(另外太魯閣國家公園還有梅園和上梅園開車無法到達,但可騎摩托車進去),居民往外的交通都靠雙腳,在我們辛苦爬坡的時候,就被後面追來的一個住大同的老伯伯快速輾過。大禮部落原住民語稱為赫赫斯部落,早期還設有小學、教堂、和駐在所,現在都已經成為遺址,可想像這部落原來頗具規模,在日據時代的理藩政策下,大部分的原住民都被遷至太魯閣閣口居住,只有少部份居民願意留在山上的,也許這些人心底都執著一個理念-- 山上才是他們真正的家。

大禮部落一景


大禮到大同還有六公里的路程,這段林道先是緩上坡再緩下坡,會經過柳杉造林、竹林、開墾地和部分殘存的原生林,右邊潮濕的山壁上仔細看會有不少東西,蘭科的長葉羊耳蒜,穗花斑葉蘭,苦苣苔科的苦苣苔、同蕊草、角桐草,和馬兜鈴科的薄葉細辛等算是林道上常見的地被植物。

下左: 穗花蛇菰(Balanophora laxiflora) 的雄株,這種開花才會冒出地面來的顯花植物為林道邊點綴著鮮豔的紅色
下中: 裂瓣玉鳳蘭 (Habenaria polytricha)的花期剛過,它花的造形特殊而美麗,但沒開花的時候應該很少人會去注意它
下右: 長葉羊耳蘭(Liparis nakaharai)又名虎頭石,算是最常見的蘭科植物之一,在砂卡礑林道上幾乎一路上都看的到, 而且在這裡它可長在各種生育地環境裡--陰暗森林裡,陽光暴露的岩壁上,林道的茅草叢下— 很強悍的種類,它長在陰暗處時才能名副其實的叫長葉羊耳蘭,在陽光下葉子變短的多,花部也不太一樣, 也因為它型態的變異性大而有很多異名


下左: 凡尼蘭(Vanilla albida) 是做香草的原料,這裡可以看到爬了十幾公尺長的植珠
下中: 蓬萊隱柱蘭(Cryptostylis taiwaniana) 分部在台灣東部和南部,它的姐妹種滿綠隱柱蘭分佈較偏西半部
下中右: 薄葉大陰地蕨(Botrychium formosanum)


下左: 小葉白筆(Symplocos modesta) 算是這區中低冠層的優勢植物
下中: 冇骨消(Sambucus chinensis) 是很常見的林道植物,花的顏色繽紛,紅色的是蜜杯的構造,它是重要的蜜源植物
下右: 銀線蓮(Goodyera matsumurana) 有著很精緻的葉片




趕在太陽西下前到達大同部落,這部落原住民語稱砂卡礑,目前有七八戶人家散居於稜線的台地上。這裡給我的第一個印象像是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簡單的農舍,純樸的山中田園風光,雞鴨悠閒地走動著,好一幅安詳的畫面,山上人家真好!! 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遠離的是亂世,而這裡遠離的是外面的文明。山坡種植著玉米、青椒、高麗菜等作物,以前看到山坡開墾地多少會有點反感,因為很多濫墾地都是怪手推一推就出來的,但在交通偏僻,怪手進不來的這裡,展現出來的卻是人與自然最真實的互動關係,桃花源的美也正因為有這層互動關係,想像若是都市的人在這裡有棟小木屋別墅之類的,偶而上來渡個假親近大自然,那感覺就變質很多了,和這畫面格格不入。



找個民家的空地露宿,本來居民親切的提供一間空房給我們,但我們還是想住外面伴著星空入眠,夜裡靜悄悄的只聽的到蟲鳴,沒有現在新興觀光山地部落吵人的卡拉ok聲和喝酒喧鬧聲。

【晨色】
清晨起來,仍然是萬里無雲的好天氣,爬山連續碰到晴天真應該惜福的,想到曾經在清晨被帳篷外的雨聲吵醒,要穿上濕冷冷的雨衣走路那種心情就覺得很悲慘。 接下來的這段路是上次來清水山的慘痛記憶,那回從大禮要趕進去林道末登山口紮營,記得路況不太好,走到最後下大雨又摸黑,然後螞蝗超多,那時其實才剛開始爬山沒多久,而這也成為我對爬中級山的標準印象,總覺得今天這種陽光普照的天氣不像在中級山。

大同部落的晨景,左、中背景為塔山,右為三角錐山,塔山、三角錐山、清水山合稱太魯閣三山

     出發囉


林道在大同過後就只剩一般的步徑大小的寬度可以通行,但大部分路基還在,只是長滿了植物。沿途會經過不同的環境,有些地方可能山勢較陡或是以前被砍伐過,出現的就是楓香,赤楊,山黃麻等演替初期的植相,但在沒有被破壞過的地方就非常精采了,我說的精采並不是指這裡植物較特別,而是一種置身於原始森林的感覺,很難具體去描述,也許下面看這張照片比較容易體會吧!


只要是在野外有在觀察植物的人,走進這種原始森林裡一定充滿感動,物種繁多讓人眼花撩亂看都看不完,各式各樣的生物佔據著各式各樣的空間,放眼望去無處不是生機,什麼叫多樣性,來這種地方最能感受到。鬱閉的樹冠層高20~30公尺,鳥巢蕨、崖薑蕨從每個枝椏的腋窩裡扇張開來,下面掛著螺旋狀的帶狀瓶耳小草和大串的垂葉書帶蕨,另外水龍骨、豆蘭等爬滿了樹幹,手臂一般粗細的藤蔓互相纏絞著,林下也是相當豐富,光是蘭花名字就數都數不完,金蟬蘭、阿里山根節蘭、長葉根節蘭、黃花鶴頂、細莖鶴頂、綠花肖頭蕊蘭、大武斑葉蘭、白點伴蘭、齒唇蘭類、杜鵑蘭、寶島羊耳蒜、仙茅摺唇蘭等。著生植物也不比地被植物遜色,我選了一棵直徑近三米、很多分枝的大樹(短尾葉石櫟),記錄長在上面的物種,是我會認且視力所及之內認的出來的,有大黑柄鐵角蕨,海州骨碎補,台灣水龍骨,伏石蕨,石葦,福氏石松,二條線蕨,梳葉蕨,小椒草,薄葉風藤,風不動,石吊蘭,毬蘭,青棉花,樹絨蘭,黃絨蘭,紫紋捲瓣蘭,一葉羊耳蘭,金草蘭,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或者在更高的地方看不到的,也許,我相信,這種成熟的原始森林中在靠近樹冠層受光充足的地方,還存有尚不為人知的種類。

這是台灣典型發育完熟的楠櫧林帶森林特徵,多樣性之高令人咋舌,隨便列出這裡見到的樟科殼斗科幾個樹種就好長一串: 椎果櫟,大葉校力,短尾葉石櫟,鬼櫟,小西氏石櫟,大葉苦櫧,火燒柯,長尾柯,五掌楠,瓊楠,紅楠,大葉釣樟,香葉樹,牛樟,山肉桂,土肉桂,長葉木薑子,霧社木薑子,而這只是粗略的記錄,實際調查時還會更多。其實像這樣的森林在台灣面積還算蠻廣泛的,只是不見得那麼容易到達,組成的樹種基本上也是大同小異 (ps.在恆春半島也許就會出現大異,小弟還沒去見識過),對有經驗的人來說,光看上面樹種名單,就可以想像這是什麼樣的森林,很多地方都可能有類似的組合,而那所謂的小異,對於植群的分類或命名上就顯得重要 -- 可能是幾種物種不同,或是組成物種間相對數量不一樣。 例如這裡楠櫧林帶下層的太魯閣櫟,在八百公尺以下普遍可見,但它是只出現在東部石灰岩地形的樹種,在西部就不見其蹤跡,除了本種之外,其他優勢種和相同海拔環境的其他地方並無明顯不同,所以太魯閣櫟可作為區分該林型的代表。

此外,即使是物理環境相同的兩個森林,也是會有小異的存在,因為一個地方的植物組成除了環境適不適合的問題外,還有其他因素的影響,如一個物種散播到該處的能力,以及物種間的競爭作用,當然這方面就比較難去驗證是何因素造成,只是在跑過越多地方後,越能發現這些小異的存在,這些都是很有趣的現象。例如小葉白筆,算是這區中下層的優勢植物,數量很多,我在海岸山脈也看到同樣的現象,可是在西部,雖然也偶而看到小葉白筆,但從來就不會覺得它多。類似的情況應該還有很多,像蘭科的樹絨蘭,在這裡茂盛的跟鳥巢蕨一樣,東部其他地方也很常見,雖然採集記錄西部也有,但我還沒在西部看過。 另外,值得一提的還有隱柱蘭這屬,台灣有兩種,滿綠隱柱蘭和蓬萊隱柱蘭,都是生長在中低海拔較潮濕的環境,前者是在西部低海拔山區從南到北普遍分佈,在東部還沒見過,後者卻是在東部山區和恆春半島,像在這裡和台東山區我都看過,數量還不算少,但在西部卻看不到這種。 雖然沒看到或沒採集記錄並不代表實際上沒有,但至少數量上就有顯著差別。 這兩種都不是台灣特有種,但在台灣卻形成這樣的分佈現象,我想可能和族群的散播路線有關吧,諸如此類都是植物地理學上有趣的課題。

黃萼捲瓣蘭( Bulbophyllum retusiusculum),花像是排列整齊的黃色鞋


左: 樹絨蘭(Eria tomentosiflora) 在此地長的十分茂盛,可媲美蕨類
中: 寶島芙樂蘭(Phreatia formosana)是比較不容易見到的種類
右: 一葉羊耳蘭(Liparis bootanensis) 花像橘紅色的燈籠,一串串垂掛在樹上,本種也是在常見的樹生蘭花之一,幾乎中低海拔的闊葉林都有它的蹤跡


銀鈴蟲蘭(Liparis cordifolia,又名溪頭羊耳蒜)悄悄地躲在樹幹基部,淡綠色不起眼的花不注意瞧很容易錯過,但陽光照進來的時候,半透明的唇瓣看起來還蠻有質感的


左: 地上還有幾棵剛冒出鮮嫩花苞的銀鈴蟲蘭
中: 黃絨蘭(Eria corneri) 的花像是羞澀的小姑娘,掩蔽著她塗了口紅似的唇瓣
右: 黃松蘭(Gastrochilus japonica)一團小花掛在樹上非常顯眼


左: 長距石斛(Dendrobium chameleon) 莖的生長方式很奇特,是典型的複軸類蘭花,新株從老珠的中段長出,如此可長個一大叢掛在樹上,可見其根系的韌性有多強.
中: 密花根節蘭(Calanthe densiflora) 正值花期
右: 花期之末的香蘭( Harraella retrocalla),本種雖然普遍分佈,幾乎在全台灣各地的山林都看的到,而且似乎每個季節都會開花. 但身為台灣四個特有屬之一的單屬種(如果算沒有爭議的只有兩個特有屬),是很有代表性的蘭科種類


左: 東台天南星(Arisaema thunberii subsp. antumnale) 鮮豔詭譎的花;
中、右: 黃花鼠尾草( Salvia nipponica var. formosana),蘭崁馬蘭(Strobilanthes rankanensis)都是林道常見的草本,但此時已經花期之末,好不容易才找到開花株.


林道緩緩的爬升,前半段大致都走在鬱閉陰濕的森林下,幾乎曬不到太陽,後段會陸續出現一些崩壁,路況變的不太好走。崩壁雖然陽光充足但卻是稍微潮濕的環境,在高處掛著幾片一葉蘭的葉子,可能現在是休眠期地上部會消失,也有可能在低的地方都被搜刮光了,不然這種環境應該可以長個一大片,此外芒草叢中還雜有白及,虎頭石和銀鈴蟲蘭。

左: 鈴木氏油點草(Tricyrtis suzukii)在這一帶特別多,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但看採集記錄很多地方都有,也許以前都視而不見吧:p
中:唇型科的鈴木草(Suzukia shikikunensis),日本的琉球也有,台灣似乎在東部山區比較多
右:可能是尾唇羊耳蒜吧?


我們到達清水山登山口的營地已經是下午五點了,一般登山行程從大同到這裡只要三個多小時,我們卻走了一整天,可見我們混的多兇 : ) 這裡標高約1520m,旁邊有顆大紅檜,營地可搭兩到三頂四人帳,水源是旁邊小山溝所滲出的涓涓流水,取滿一個水袋要接好一陣子。這一路走來我們三個都沒人”中標”,沒見到半隻螞蝗,可能是大太陽它們都躲起來了吧~~ 跟多年前來的那次印象實在是天差地遠。

【登頂之路】
從營地還要沿林道前進十分鐘左右才到真正的登山口,在林道右側綁著寥寥幾條路標,林道自此之後就完全被芒草覆沒不能走了。小徑先是之字型爬升上稜後,就沿著清水山西向支稜上升,隨著海拔的升高,可以感覺到週遭的樹種慢慢地在轉換,從楠櫧林帶的林型轉為櫟林帶林型,那種轉變並不是突然的,但可以明顯感受到這個變化… 殼斗科從本來的短尾葉石櫟、大葉校力,變成狹葉櫟、森氏櫟、毽子櫟為優勢,樟科變成玉山木薑子、高山木薑子等,中下層本來是小葉白筆、佩羅特木、雞屎樹、森氏紅淡比為主,變為玉山灰木、阿里山灰木、太平山莢迷、深紅茵芋、疏果海桐、青莢葉等。櫟林帶通常是闊葉林的最上層,呈現出來的森林外觀與下面的楠櫧林帶有一些不同,樹的高度沒那麼高,平均樹冠層約在十米左右,胸徑也較小,一些大樹通常是針葉樹的樹種(紅檜或鐵杉),枝椏橫錯,松蘿密佈,看起來像是電影魔戒裡面那種陰森古老的迷霧森林的感覺。 這個高度相當於台灣山地的盛行雲霧帶,所以儘管是處於稜線上相對來說稍微乾燥的地方,林下的環境還是挺潮濕的; 枯枝落葉層很厚,步徑走起來會很舒服很有彈性,也許是因為這個關係,林下草本植物的覆蓋度並不高(相較於下面同樣濕度的楠櫧林帶),出現的都是性喜陰濕的植物,像雙葉蘭是這種環境典型的代表,一路上都可見到,有鈴木氏雙葉蘭、日本雙葉蘭兩種混生。



另外,著生的蘭花種類也有些變化,小花羊耳蘭取代了原本一葉羊耳蘭或虎頭石的生態區位,從每一棵樹的枝幹上冒出串串小花,連珠絨蘭已經褪去它的兩片葉子準備過冬,只留下一排排珠子般的假球莖依附在樹上,白石斛和二裂唇莪白蘭也是處處著痕跡,幾乎三步兩步抬頭就可見到。

左: 仔細看,這不是伏石蕨喔,它也是豆蘭(捲瓣蘭)家族的一個成員,叫狹萼豆蘭(Bulbophyllum drymoglossum)
中: 一小段枝條就有三種蘭花,由上到下分別是穗花捲瓣蘭(Bulbophyllum insulsum)、石斛(Dendrobium moniliforme)、和紫紋捲瓣蘭(Bulbophyllum melanoglossum)
右: 小花羊耳蘭(Liparis cespitosa)花的形態和一葉羊耳蘭、虎頭石很接近,一葉羊耳蘭假球莖上的葉子稍微寬一點,虎頭石則是有兩片葉子


毛藥捲瓣蘭(Bulbophyllum omerandrum)是少見的豆蘭類,能在山裡遇見它的花實在蠻幸運的


左: 已經結果的二裂唇莪白蘭(Oberonia caulescens),它的花期是在夏季
中: 可能是紅斑松蘭(Gastrochilus fuscopunctatus),松蘭有另一個名稱叫蜈蚣蘭,看它懸垂生長的模樣還真有幾分類似
右: 長在樹上的蕙蘭屬植物,可能是金稜邊(Cymbidium floribundum)


天氣很好,空氣吸起來有涼涼的感覺,透過樹梢望著湛藍的天空,走在這樣的森林下面心情特別愉悅,森林的珍貴價值之一就是提供這種用錢買不到的愉悅,但你得付出你的體力走進山林,才能去體驗。爬山爬的久了,有時候不需要追求什麼大山大景,不一定要嚮往什麼百岳,只要是自然而原始的地方,感動隨處可尋。

隨著高度的上升,四周的樹也越來越矮,鬱閉度越來越少,透光量增加,在沒有樹林覆蓋的地方開始出現茅草等草生植群,上層的樹種也變少了,剩下高山櫟、五葉松、二葉松和玉山杜鵑佔據稜線上,在高山櫟掛滿松蘿的枝幹上仍能見到松蘭、石斛,以超強的韌性攀附在上面。 中下層的灌木就相當豐富了,有小葉瑞木、變葉鼠李、松田氏莢迷、高山莢迷、壺花莢迷、珍珠花、高山越橘、白珠樹、清水小蘗、小葉黃楊、太平山冬青、雪山冬青、玉山女貞、玉山鋪地蜈蚣、石斑木、賽柃木等。

左: 高山櫟(Quercus spinosa)蒼勁的枝幹看起來就很耐極端的環境,它也是能分佈最高的闊葉樹喬木之一
中: 太平山冬青(Ilex sugerokii var. brevipedunculata),一點一點稀疏長出的鮮紅果實裝飾的恰到好處,不濃也不淡
右: 雪山冬青(Ilex tugitakayamensis),我很喜歡冬青科葉子的質感.


約在2200m的地方,鑽出了灌叢林,緊接而來的是石灰岩裸岩區,一顆顆潔白的石頭堆疊在稜線上,跟青綠色的灌木叢形成明顯的對比,南方是一瀉千里的大崩壁,回首來時路,雲海從砂卡礑溪河谷湧進來,大禮大同部落半掩沒在雲海中載浮載沉著。山頂就在前方。




鼎鼎大名的保育類植物—清水圓柏,就長在稜線的左下方20幾公尺處,不起眼的匍伏在石頭堆裡跟刺柏混生著,奇怪的是它為何不會長到稜線上或稜線的東邊,據說這附近同海拔的山頭都有,只是那些都是很難到達的地方。葉背密佈棕色毛的南湖杜鵑也出現在這一帶,另外植株非常迷你的太魯閣豬殃殃,白花盛開的森氏菊,葉子特別厚的厚葉龍膽,都是只長在這種石灰岩地區的稀有種,應該還有清水馬蘭和清水山過路黃,只是不知道是地上部休眠還是我們眼拙錯過了,稜線上尚有不知名的金絲桃、佛甲草、當藥、高山白株樹、鋪地蜈蚣等,整個環境和生長的植物很像高山的岩屑地。

左: 森氏菊 (Dendranthema morii) 右: 怪怪的肺形草 (Tripterospermum)


清水山頂比想像中基盤廣大,多年前那次是在霧雨中登頂,能見度不到二十米,這次完全相反,往南邊眺望層層山巒相疊,可能都看到南台灣的山了,想像中的東邊是直視二千四百米清水斷崖下的汪洋大海,但取而代之的卻是棉絮堆似的雲海,一樣都是海,一樣綿延到無窮遠的地方,只是顏色不同罷了… 僅能在偶現的雲層縫隙中窺見到白絲帶般的海岸線。

山頂向東北邊的展望,看不到大海雲海也是一樣美麗

         左: 山頂十分遼闊 右: 頂上挺立的五葉松


向西邊望去,橫亙眼前的是台灣的屋脊—中央山脈,其中,靠北邊的是有帝王座之稱的南湖大山,不論在登山界或植物界都享有盛名,在他寬厚的山容裡包含各式各樣的景觀和生育地,草坡、森林、溪谷、崩壁、圈谷等,去一趟南湖你大概就看過台灣大部分的高山景色和高山植物。近一點的三角錐山、二子山、曉星山都是人跡罕至的中級山 (比起來清水山還算是熱門路線哩),除了原住民外去過的人可能屈指可數,尤其現在和平林道不通之後,要到裡面去絕對是一場硬仗,恐怕不是五天六天就可出的來了。

清水山頂向西的視野,中央山脈是後面那一層,這段為岳界俗稱的北一段和北二段


左: 三角錐山 中: 後面是南湖和中央尖 右: 曉星山


因為時間的關係,我們不能在山頂混太久,想像如果能在山頂紮營應該蠻棒的,先不去想揹重裝備上來的累,能在這片壯麗山景為伴下,望著日落月升、星移斗轉,俯視花蓮市的夜景,太平洋上璀璨的日出,那大概會是畢生難忘的一次經驗吧!

回程時走的頗快,一點半從山頂出發四點不到就抵登山口營地,本來還想收拾東西繼續衝出去,但預計若要走到下個有水的營地將會摸黑,而且剛剛這段下坡路實在已經走到兩腿發麻,就決定再住一晚下來,大夥兒也樂的鬆一口氣。難得這麼早就休息,坐下來捶捶腳舒展筋骨,再煮個熱奶茶配一些甜點吃,午後的陽光斜映每個人的臉龐,山上的下午茶也有說不出的溫暖與愜意。

【回家】
天還沒亮時,我們就已經收拾打包完畢,為了彌補昨天的墮落,我們選擇”拂曉出擊”,這段路我們來時可是走了兩天。 六點準時上路,以一般登山行程的趕路速度在林道上奔馳著,其實走起來還算蠻輕鬆的,因為我們是在回家的路上。以植物分類者的眼光去看森林,浮現的可能是一堆名字,像這樣物種繁多的森林,就是學植物的人所稱的”好地方”, 現在換個角度,純粹以一般登山客的眼光去看這片森林,那也是一種美,是原始感官所感受的美 ; 陽光透過樹梢灑下林內,在鋪滿落葉的林道上映出一條金黃色的路徑,貪婪恣意地呼吸這涼涼的、新鮮的空氣,這對住在烏煙瘴氣的城市的人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在一個樹林空隙處見到清水山的全貌,氣勢是那麼地磅薄,決不負其盛名。



九點多就到了大同村了,難以想像這段路進去時居然走了一整天 (太認真了吧 : ),根據當地居民說,走那條下去神秘谷的路會比較快,這條原本就在我們行程考量當中,現在時間還早,就走走看吧。續沿林道走十幾分鐘,會看到下神秘谷的指標,往右邊岔路下行,一開始經過幾戶民家,之後就穿入森林內一陣陡下,約下降一百多公尺到一個溪溝,路轉而繞山腰平行。沿途會經過陰濕的森林、乾燥透光的樹林,還有竹林等環境。 在一個橫跨小溪溝的舊吊橋旁吃午餐,吊橋已經毀損不能行走,路改從旁邊繞過,破損的吊橋上居然長著不少蘭科植物,鳳蘭、烏來石山桃、還有遠處一團糾結著像是虎紋隔距蘭的東西。

左:Pholidota cantonensis 中:Cymbidium dayanum 右:砂卡礑溪水


續行約個多小時來到岔路口,直走到大禮村,右下往神秘谷,取右。 在竹林中連續之字型陡下坡,天氣燥熱,林子內又密不通風,走到臉上汗如雨下,幾乎全身都溼透了,砂卡礑溪水就在腳下,奈何下坡是又臭又長好像永無止境似的。下午三點,終於抵達海拔僅一百多公尺的砂卡礑溪旁,水聲霍霍,清澈見底,忍不住溪水的誘惑,隨即退去身上所有衣服投入她的懷抱。

爬山最爽的事情之一,就是下山時能全身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走出去,我們早已換上乾淨的衣物來走最後這段路。這段路是太魯閣國家公園著名的步道之一,叫做神秘谷步道,它沿著砂卡礑溪邊開闢,起伏不大。這條路線最有名的是被稱作神秘谷的地方,是一段美麗的大理石峽谷,溪底的巨石有著綠、白、黃、黑等不同顏色,被流水刻畫出美妙的紋理皺摺,與藍綠色的深潭形成對比。神秘谷我在多年前已經來過,也曾被這美妙的水石風光所感動,但這次再度造訪印象就差很多了,國家公園把它建設的太人工化了,鋪設許多木板、解說牌、寬景平台等,還有一路上架設的欄杆 (路已經開那麼大還要怕人跌下去),讓神秘谷已經不再有神秘的感覺了。我其實不太喜歡解說牌的設立,在一棵樹前面立個牌子寫是何種樹,這代表什麼? 搞的好像植物園一樣,這可是自然的地方。 在國外的國家公園,所有的資訊幾乎都可以在information center 得到,實際在野外的步道走也沒看到什麼解說牌,有也是一些非常著名的景點,反觀國內,一棵樹或一堆草前,甚至或一個轉彎都可看到解說牌,我是覺得,資訊不應該強迫吸收,而是有興趣想吸收的遊客,可以有方便的管道得到,那就夠了吧! 有人出來走走的目的只是想放鬆心情,體驗自然原始的山林溪谷,而不是想得到什麼新知,這樣一大堆礙眼的解說牌反而剝奪了他們的權益。

溪口矗立著新蓋的紅色大橋,景色顯的有點突兀,想當年還要涉過立霧溪水才能出去,沒辦法,要發展觀光就免不了要建設,要建設就免不了破壞自然生態景緻,在開發與保育上面,相信國家公園也很難拿捏取捨。清水大山! 再見了… 來了兩次,應該很難會再見面了吧 ~ (寫於2004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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